曾经认定自己是个没用的人,直到······
我曾经缺失的一切,
都是救赎我的道路。
人大概是从什么时候,察觉到自己内心,有个闪闪发光的信念,或者叫信仰的东西?
我比较幸运,很早就开始萌芽。
当然,过早拥有这种听起来很唬人的东西,并没有让我爬到高处。只是让我越来越任性,越来越可以承担自己的任性。
不管掉过多少眼泪,依然笑得肆无忌惮,也越来越没皮没脸,热衷鼓动他人。例如鼓动我50多岁的爸妈去跨越什么山川河流,永不忘怀内心亮闪闪的星星。
并未走过很多岁月,可我已经攒了不少诸如“所得皆福”、“人老了血不会凉”乃至“每个人的内在都有可供养一生的宝藏”,这种泛着鸡汤油腻味的言论。
如果说这都是鸡汤,那么,我不仅一饮而尽,还深入骨髓地坚信它们。
小时候,我被看作不正常的孩子。
那会儿就喜欢琢磨,地球是不是像个鸡蛋黄一样,被叫做宇宙的东西包裹着,那宇宙有没有尽头,尽头之外是什么?天空出现的彩虹,是不是用糖果做的天梯?
当然我不可能琢磨明白,越不明白就越胡思乱想,大概每个小孩子的脑袋里,都有着和星星一样多的问题。
然后,我总是问些莫名其妙、让大人很没面子的问题,于是问题永远都得不到解答。乡下孩子,得到的更多是和繁星一样多而密集的打骂。
我2岁跟着姨妈姨爹生活,他们二人都属虎,都当过兵,脾气暴躁,所有爱的表达,和解决问题的方法,都依靠武力和脏话。
时日一长,我性格里就形成了两个极端,看起来呆笨、和植物动物说话的不正常小孩,以及比牛还倔的暴脾气。
第一次和别人打架,是一群人,有大有小,他们边笑边大声冲我喊“瘸子,瘸子”,“爹妈不要的野孩子”。
我其实不大明白瘸子是什么意思,但那句爸妈不要的野孩子却让我委屈难过得炸裂,我一边哭,一边骂你们凭什么这么说,还捡起地上的石块,往人群里扔,当然,最后的结果是以我输得惨烈告终。
但我不屈不挠,别人一叫我“瘸子”,“野孩子”,就逼得我哭着打架,较着劲和别人比谁爬树爬得更高,打架的次数更是频繁到每周都来几次。
不过后来随着年岁增长,我真切地体会到了瘸子的意思。
它不仅代表我走路一瘸一拐,不能穿短裤短裙,暗恋我的小男生怕被人嘲笑,只敢偷摸送我好吃的,我几年见不到一次的亲妈打电话永远为此唉声叹气之外,还代表它能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,引向一个确切的结果,包括但不仅限于:
不能参加班级舞蹈,不能参加合唱团,考试考好了,会有人说一个瘸子考那么好,肯定是抄的。考试考差了,说一个瘸子活该考那么差。
班里丢东西了,十有八九都会算到我头上,反正我是个瘸子,不爱学习,整天奇奇怪怪地跟植物说话,嫌疑最大。
这样的事多了,我觉得自己成了所有错误的源头。
每次老师站在讲台上问,“这事是谁干的?主动站出来!”我都会条件反射习惯性先看看有没有人承认,没人的话就站起来怯生生地说,“老师,是我。”
老师让我叫家长,亲戚们都嫌丢人不愿去。渐渐地老师仿佛看透了我差生的宿命,安排我稳稳地坐最后一排,告诫我不要带坏了好学生。
我仿佛也看透了我的宿命,看着同龄人总觉得离我如此遥远,他们如此鲜活,而我却如此黯淡。
上天让我出生在有山有水的地方,让我见到过世上最美的春夏秋冬,听到过鸟鸣松风,看得懂动物的眼神。
干农活时,忍不住趴在地上听到了隆隆的心跳,高兴得大叫“原来土地有心的!”
可这些都不能让我忘记,除了我之外,这世间一切都生得太美好,就连野花野草,都让我自惭形秽。
我这样的人能干什么呢?
尽可能地不去麻烦别人,避免为了索求一点点关爱而遭受更多的难过。我习惯藏在不被察觉的角落,在学校里,那个角落是图书室。
管图书室的人是我们的化学老师,他一本本地贴上书签归类,又捣腾来许多旧书。
他做这件事影响极其微小,除了少数几个好学生知道,就只有我这个只吃干饭不长成绩的差生知道。
图书室的味道并不好闻,一股腐朽味。我心想书也和人一样,分有用、没用。我和这一屋子的书都是属于没啥用的,便有了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。
我不分时辰,不知天日,没有目标的几乎把里面的书看了个遍,印象深的,那里面有《圣经》《毛姆小说集》《希特勒传》《自然辩证法》这种听起来觉得厉害的书,也有三毛,郭敬明,以及《历代野史》《解密基督教》这种不知来历的杂志,甚至军事报道。
那个阶段,渺小的我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,无法拥抱人间的太阳,靠近一次就被灼伤一次,但因为这小小的角落,身处黑暗的我却不孤单,也不再灰暗,丑陋都得到了包容。
无数道光穿越时光、穿越或晦涩或艰深的词句,落在我身上。
如今想来,有两束微光,仿佛带着某种特别的意味。
一束是《军事报道》里一篇关于维和部队的报道,说他们常年驻扎在刚果、利比里亚、黎巴嫩、苏丹等冲突地区,试图保护那些生活在枪弹下、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当地人。
报道还记录了,为拿到一块糖而被武装分子杀掉取乐的孩子,被一只蚊虫叮咬就有可能死去,穿越一片森林时踩到地雷,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人。一支维和队伍在热带雨林执行任务时被虫子寄生,之后的半个月内伤口处,耳朵处都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虫卵。
另一束,是一张旧报纸上的报道:一个在中国边境渔村钉钉子的女人,她小学没毕业,没出过远门,40岁那年,丈夫和儿子双双遭遇车祸离世。在伤痛中沉溺几个月后,她决定去看看这世界,连带着她丈夫和孩子的那份。然后卖掉了房子,开始一路打工一路背包旅行。
做过保姆、清洁工、厨师、中文家教、灾难救援等工作。再回到家乡的小渔村时,她已60多岁,走了近20个国家,学会了熟练使用5门语言。
我还记得那是2008年,我们那个山里的封闭小镇,每家的电视成天开着,不间断地播放汶川地震的灾情。
那段时间,我循环交织地梦到那两个故事,还有关于地震灾区的梦,第一次意识到,在我个体狭小的认知和痛苦之外,有着更汹涌的苦难。有着无法选择的出生和命运,也有着在苦难中举起星星之火,敞开拥抱的人;有着更平凡坚韧的生命,有着不被定义不被理解,却有无穷力量的人。
但就像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苦难和励志,也不缺少即刻消散的眼泪,一晃而过的叹息,一涌而上的热血,和转瞬即逝的领悟。
那些感知,如烟花一样在我心中绽放,将我照亮,但又迅速黯淡,被从小积淀过厚的无力自卑感埋藏。如同火被风吹灭,我奄奄一息,就连像小时候那样捡起石向扔向嘲笑、哭着问凭什么的愤怒和勇气都失去了。
那一年,我来到北京,回到妈妈身边。亲戚们终于摆脱了我这个累赘。
因为陷在无力的漩涡中,我拒绝在北京念高中,将自己打发到了中专、大专、自考的路途。
我妈陪着我做腿的康复训练,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在病腿上,绑20公斤重的沙袋,用脚推上百公斤重的仪器,练几天就要在床上躺几天,疼痛难忍的时候,我丝毫没有书上看到的,那种咬牙忍下去的坚强和毅力,哭着问我妈,“为什么我不两条腿都坏掉,坐轮椅好了。”
我在城市里继续寻找那些可以藏起来的角落。
照顾过一个聋哑小男孩,不到5岁,很黏我,他的父母都是下岗的残疾工人。小男孩所用的助听器来自社会捐赠,一次外出时,把助听器丢了。
他可怜的父母为了这3000块钱的仪器,手足无措地站在院长面前,小男孩扒着窗户偷看这一切。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睛里,那样干净透明的小眼睛,蒙上了无穷尽的悲伤,无助、懵懂、害怕、愤怒。
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刻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。还是目睹了最珍贵纯净的东西,破碎,扬上尘埃。
几年里,我都不敢与别人对视,却开始救赎自己。
我拿小刀在卧室的白墙上,刻“never lost hope”。这句话下面,一点点添加刻上去的“不要怕”,“要多笑,大笑”,“妈妈,对不起”,“少生气”,“先听别人说完,多理解”,“没关系”……
刻到我妈忍不了了,白墙上全是涂鸦,刻到我能更平和、更理解别人的时候,也终于能照镜子看自己的腿了。
一条腿粗壮,一条腿纤细,曾经压在心里的重担,忽然放下。我竟然想,世上应该再也没有像我这么独特的人了吧,周围没有比我的童年更自在了的人了吧,没有人管,可以整天爬树,可以整夜躺在地上看星空。
老天送了我最珍贵的礼物,竟然现在才发现。
我想我得活得灿烂点、勇敢点,用这独特的双腿去到想去的地方,走更远的路,用我的双手,创造自在的生活。
有一句话说,“人有两只手,一只手用来帮助自己,一只手用来帮助他人。”我不害臊的觉得,我赶上了小儿麻痹症的最后一年,成了末代遗老,还能蹦能跳能走路,估计也有这个原因。
当我逐渐有了底气和勇气,坦然对视每一种目光后,内心也涌动得没脸没皮起来,神神叨叨地告诉遇到的可怜人,那些身有不便,或是心底有着许多孤单难过,无法跳脱出来拥抱太阳的人:
“造物主爱每个生命的方式不同,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是被偏爱因此更独特的那个,就懒惰得放弃了做梦,隔离了天空,大地,植物,动物,拒绝了人与人之间的真诚。”
怀着这样不知是否能称为信仰的念头,平凡的我在北京的街头兼职发传单,同时发一张傻呵呵的笑脸。
双手将零钱放在地铁口拉二胡的老爷爷身前的小盒子里,他眼睛看不见,只好很大声的对他喊,“您拉得真好听,谢谢您!”
认真对待相遇的每一个生命,写下的每一个字,正视心中出现的每一个念头,偶尔冒出了小邪恶后,一点点去找到根源,与之和解。
在无数个感觉活着真好的时刻,和无数个悲伤难过的时刻,都告诉自己,走下去。
告诉自己,要成为温柔而有力量的人,走更多的路,看更多的黎明和日落,晒更多的太阳,淋更多的雨。做好吃的饭菜,写想写的字,读更多的书,心怀更多的人。
我曾经缺失的一切,都是救赎我的道路。
本期作者: 云晓,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。热爱厨房与田野,有事没事大笑偶尔畅快的大哭。
-END-
推荐阅读:
▼ 点击"阅读原文",买虚度严选好物